一日晨起,沈冲天欲要打坐,听着外面阵阵喧嚣破窗裂隙而入,心中实在难静。
忽然旁边允过“呵呵”笑起来,打趣道:“听动静,又到开市。与其心底与吵嚷声打架,不如融汇其中,便再听不到了。前几次见沈弟心事沉重不好打扰,今日难得见你身躯心思都畅快些,不如一同出去散散心。若弟实在不喜集市喧闹,不妨趁此时机游逛山水,远远躲过这一天。弟意下如何?”
沈冲天无奈陪笑道:“我原不是个好凑热闹的,然一地风物别致有趣,不可错失,就近逛上一逛也好,兄若不弃,弟愿陪同。”
诚如店家描述,市集就着驿店门外的大道而设,道路每边各有两层,外面的皆搭棚挂幌,里面一层的商贩就只有简简单单的竹筐扁担,贩售货物从田间农家的青菜咸肉到不知真假的古董奇珍,凡世间有的,市集上皆可见,熙熙拥攘的人群也不知从何处聚来,却似蚁群出洞,叫卖声嘈杂如丝弦乱奏。沈冲天身处其中却再不觉纷扰,反倒越来越舒畅。
三人一边走着,时不时评议货物,借此讨论田间收成,世上奇好,乃至一情一惑,彼此心照不宣,互相戏谑玩笑,令沈冲天一时忘却心中要事。每经过一个摊位,沈冲天必被摊主吆喝唤住,听他竭力推卖货物,顶多摆摆手就走。
允过提议道:“沈弟,一路过来可曾有中意的物件,若看上哪个便直说,这里有似凡间的易货,却不似凡间使用金钱,不必担心仙家手边空空。”
沈冲天好奇道:“不以金钱,又凭借什么?”
允过解释道:“买主的承诺,不必立地死生起誓,一句话即可。譬如我看中沈弟头上的簪子好看,只消一句,‘兄愿为弟灌溉菜园三日,以此换取弟头顶玉簪’。弟亦可增加,兄亦可讨还,双方一点头,交易既成。”
沈冲天脱口而出道:“反悔怎么办?”
允过亦不加寻思道:“这才是白蟒祖师教化精妙之境。言既出我口,必先经我心掂量,再入弟耳,换走弟的财物,弟岂有不入心之理,一言经过两心,在天地间巡游一遍,天地可见,人心可证,怎能反悔。正如初见沈弟时,为兄曾说‘心境’非是虚指,而是实在,便是此意。”
沈冲天一时也寻不出更好的答言,暂闭口不提,允过也不再说下去。
经过一处买卖绣品的摊前,老板看见沈冲天,扯脖子使劲唤道:“市上最好的荷包,公子不可错失。”
沈冲天取笑道:“怎就单单取中我。”却也驻足摊前,顺手拈起一个荷包打量着。荷包绣工一般,上面葱绿、水蓝、桃红、赤金各色杂开,纷乱无比,于沈冲天眼中实无所长。他轻笑笑抛回,眼睛转向旁边各色绣片,忽神色大变,伸手从里面掏出一方绣片,举着抬头质问道:“好大胆子,光天化日公然售卖,你的命要不要!”
一句话立即镇住摊主,他迷惑尚不知犯了何错。允过与单奴也被吸引过来,抬眼见沈冲天右手握着比人手略大的一方绣片,双目立睁怒对摊主,摊主不知所措原地一动不敢动。二人再看惹事的绣片,四四方方一小幅白绢,上绣黑底红纹白狼头,与常见花鸟草虫相比模样属实有些怪异,透着几分肃杀,却看不出错在何处。
允过见周围人逐渐围拢上来,急忙解围,劝阻道:“那些绣工各有喜好,沈弟若不喜欢,不买就是,小门小户人家,哪知诸多忌讳,不必较真。”
沈冲天着急争辩道:“兄长说得好不轻松,如此违禁之物,问个谋逆抄家都是轻的,岂能一句‘不买’,‘不必较真’,轻描淡写而过,这分明就是,”自己忽反应过来,“就是,满打算也千年了,它还在不在啊。纵使在,这里人如何知晓,若不知晓,如何这样凑巧。”经过几番心思轮转,他抬眼再看摊主,吓得立退半步,摊主竟是他初到此间遇到的那个口口声声说他践踏菜园,要他赔钱的农夫。此时摊主只是迷迷瞪瞪看着沈冲天,似乎忘记数日前的事。
沈冲天试探问道:“你可认得我,最近可见过我?”
摊主摇摇头。
沈冲天松一口气,将绣片扔回摊位。摊主赶紧整理,却在低头的一刹,又惊到沈冲天。沈冲天左看右看,只觉摊主低头时的神色像极驿店中的伙计。
允过趁机赶紧拉走沈冲天。
经此一事,沈冲天游逛集市的兴致大减,却添了几分警觉,每经过一个摊位必小心查看。如此走走停停,不觉已到日落时分,允过又赶紧提议道:“这里集市,挑灯不散,夜间亦有夜间繁华处,沈弟可劳累,可愿继续?”
沈冲天心思还在那方狼头绣片上,恍恍惚惚欲回驿店又犹豫难决。允过索性代他定夺道:“今日逛集市的人多,吃饭的人也多,回去晚了,大堂没有位置,沈弟又不愿在房间内用饭,嫌弃饭菜气味熏臭衣裳被褥,不如趁早赶回。吃过晚饭,还能赶上晚课,不耽搁弟修习养性。”沈冲天只是木然点头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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