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去吧,去吧。”人群亦重复道。
他们开始迈动步子,迟缓而僵硬地围拢过来,每个人都伸出了手,推搡着,催促着:“去吧,去吧。”
伸来的手太多,朱英无法控制自己,被一只只青紫色的手推出了鸣玉岛,推过了紫阳湖,一直推向倾裂的闾山深处,她大声问他们:“去哪里?为什么要我去?”
死人无法回答,死人沉默不语。
无数只手组成的浪潮将朱英托到了闾山脚下,巨大的裂口贯穿山体,一眼望不到头,在那漆黑之中……朱英站起来,扶着山石向深处走了两步。
阴风迎面吹来,风中有股潮湿而腥秽的气味,如同湖底腐烂多年的淤泥,而在更深处的漆黑中,似乎还有什么东西。
她越走越远,直到已经看不见入口在何处,两侧的山壁忽然开始嗡然颤抖,碎石细沙扑簌簌地砸落,一道沉闷有力的声响突如其来,从最深处迸发,回荡在坚硬的山壁之间,将整座山都撞得一震。
“咚咚。”
仿佛一声心跳。
朱英猛地睁开眼。
一只脚刚踏进屋的宋渡雪保持着双手端食案的姿势,僵在了门口,好半晌才讪讪道:“……吵醒你了吗?”
朱英坐起身来,捏了捏眉心,声音难掩疲惫:“没有。”
灵台被毁后,朱英的五感都倒退了许多,仿佛脑袋上蒙了一层厚厚的布,时常感觉昏昏沉沉,神思恍惚,更别说一连几夜都做同一个噩梦,免不了心神不宁。
见她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样,宋渡雪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安静地将早饭一一摆到她的书桌上,不打搅她发呆。
被鬼王吸引来的各方修士们借着搜寻魔教的由头,仍未离开,朱英也仍被变相拘禁着,连朱家人都不被允许探望,只有宋渡雪这位身份不俗的贵人他们拦不住,由着他自由进出。
先前朱英养伤时,宋渡雪便时常进来陪她,灵台被毁后更甚,就差没卷上铺盖住进来了。
朱英注视着他一声不吭的背影,忽然感觉到了些世事难料的好笑。
谁能想到,不久以前二人还势同水火,朱英满脑子逆天改命,无暇他顾,只将这位天上掉的便宜未婚夫当作拦路大敌之一,可短短一月过去,她修为废了,灵台毁了,修行之道再走不成,唯一陪在身边的却竟是这位拦路大敌。
“多谢。”
宋渡雪动作一僵,闷闷地答道:“不必。”
朱英这一消沉,就消沉了三天。
三天内不是在睡觉就是在发呆,一整天不一定说一句话,宋渡雪从来没这样盼着她开口说点什么,就算骂人也好。
不管骂谁,宋渡雪一定跟她一起骂,他连自己祖宗都能骂作王八,还有什么不敢说的。
可朱英就是什么都不肯说,她习惯把事情闷在心里,担心她的人也只好把忧虑闷在心里,宋渡雪觉得她再不开口,自己要先被憋疯了。
可能是怕吵到朱英的眼睛,宋大公子最近衣品大改,不仅没穿金戴银,连抹额都不戴了,浑身清清爽爽,干干净净的。
他身负玄女的绝色血脉,又拥有男子凌厉的骨相,二者杂糅起来,好似天上娘娘身边的仙童,最刁钻的人也挑不出毛病,套个麻布口袋也好看,更别说拾掇一番了。
朱英盯着看了半晌,不知哪根弦搭错了,没头没脑蹦出来句:“没想到,你还挺会照顾人。”
宋渡雪终于听见她开口说了一句闲话,暗自舒了口气,有意接上话茬:“当然,照顾弟弟练出来的。”
朱英果然上钩了:“弟弟?”
宋渡雪用手绢擦净了指尖沾上的水珠,状似不经意地侧过脸:“是啊,我有个出生便没有双腿的表弟,你不知道么?”
朱英眉峰一挑,觉得离奇。
且不说仙门世家往往子嗣稀少,不会到处沾亲带故,就算宋家真有个不出名的远房亲戚生了个残疾孩子住在三清山,又哪轮得到他这大公子亲自照顾?
“你与他……感情很深?”
宋渡雪拈起瓷勺轻轻搅着白粥,用手背试了试温度,不紧不慢道:“感情么,也算深。他小时候每次发脾气摔东西,谁来都不管用,全是我哄好的。”
他一番解释,反倒更奇怪了。哪个远房亲戚的小孩敢在三清山乱发脾气?
朱英设想了一番宋渡雪这熊孩子哄另一个熊孩子,觉得那副景象恐怕比做梦还荒诞,唇角不由得勾了勾。
“三清山不是有擅长炼器的长老么,怎么不做一双义腿。”
用仙器法宝打造肢体并不是难事,只是寻常人家难以凑齐天材地宝,也找不到炼器修士帮忙罢了,这种困难对宋家来说当然不值一提。
“没必要,”宋渡雪搁下瓷勺,在匙架上撞出清脆一声叮当。他语气平淡无波,好像说的是什么理所当然的共识一样:“既然所有人都不希望他有腿,何必给他?就这么残着反倒合适。”
朱英皱了皱眉,没听明白。
不过宋渡雪已经转过了身,看起来不想在这个话题上多谈:“粥再凉一会温度正好,我先出去,待会儿再来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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