惜渊回家时天已全黑,因他下午一直睡着,因此也没与他些东西吃。临行前天帝命内侍装满三只三层大提篮的各色糕饼,外加几色文具装在一个大锦匣里,算作对孩子亏欠的小小补偿,一并交给文惜宝,与孩子一道送去北堂山。
一路颠簸到家,惜渊也彻底醒转,先向空瘪肚腹中填了满满的现成糕饼与茶水,这才跑到沈冲天身边,手脚并用,“吭哧”着爬到父亲身上,搂定父亲的脖子,扬起小脸呵吹父亲面颊。沈冲天则一动不动,任由儿子折腾,揉搓一身衣服。
青霭笑凑过来道:“出去一整天,想起什么好话了?”
惜渊仍搂着父亲脖颈,歪脸向母亲道:“我与父亲的秘密,母亲不必知晓。”
青霭笑捏儿子的腮,只道:“好话不学,净跟你父亲学装鬼的话。外面还有好几桩事等着我呢,不打搅你俩。”说着走了出去。
惜渊一直歪头朝外看着,待母亲走得没了影,这才向父亲耳边低语道:“我今日又见到崇文阁的长须爷爷陛下了。”
沈冲天点头道:“你去十回,八回能见他。这一回他又教你什么本事了?”
惜渊惋惜道:“房子里的爷爷陛下一直领着我到处逛,我只好借口撒尿跑开,却在一丛山石后面见到了长须爷爷陛下,他今日终于出了崇文阁,却跟我说该来的终于来了,今后他再不在那里了,要我以后也不用去找他。爷爷还考我,问我能不能记下一句话给父亲。”
沈冲天当即坐直身子:“什么话?”
惜渊装模作样捋着下巴和胸膛,歪头斜眼看着父亲,一五一十道:“长须爷爷陛下说,‘你那父亲想要的东西一在北海一在他手上,自己没勇气还天天在家心神不定,作这样子给谁看呢,当真没用’。”
惜渊稚行稚语恰似万籁中一声惊雷,直直打进沈冲天心底,霎时惊动所有心窍,他环顾周围,深处食指抵在惜渊唇边,侧耳倾听一时,低声问道:“这真是你说的那位一直住在崇文阁中长须爷爷的原话?那爷爷可是戴着跟父亲这簪子一般颜色的,这么大的一顶羿冠?”
惜渊一味地使劲点头,一时又问:“什么是羿冠?”。
沈冲天又问:“当真不是书房里的陛下说的?”
惜渊又使劲摇头。
沈冲天不放心再问:“他说这话时,周围当真只有你两个,我的好渊儿可跟别人提起过?”
惜渊循着父亲的话一时点头,一时又摇头。
沈冲天继续问道:“你可知他是谁吗?”
惜渊脖子已经酸了,只仰头呆呆望着父亲。
沈冲天道:“他是你那金玦哥哥与怀音姐姐的祖父。他骂得应该,是我的悟性太差,如今才明白,他们连同你的祖父,这些先天老神,周身气息与这世界同出混沌,犹如一气,他们便是这世界,别人怎能察觉。”
惜渊其实完全没听明白,仍惦记前话:“那他可是咱家亲戚?”
沈冲天呢喃道:“这却不是。”说完又从唇缝破出笑来,“有他这话,保不齐将来准是呢。好渊儿,今日你立一大功。”
惜渊猜测道:“父亲可是要去北海?我也要去。”
沈冲天道:“你可知北海是哪里,就是上次坏人虏你去的那个地方,那是他的老巢,因此你的那位长须爷爷才说父亲没勇气。”
惜渊果真被吓唬住,当即萎了气势。
沈冲天忙又哄道:“我的渊儿当真厉害,小小年岁就能帮助父亲做这些大事,还四海周游过,上过天宫,斗过坏人。父亲似你这般年纪时连房门都出不去,假以时日,我的渊儿可是了不得。眼时你只要在家中好好念书,日日学习功课,不使母亲忧心,使母亲一颗心都在你身上,看着你就开心,便不会在意父亲去了哪里,不会过问我们的小小机密。”
惜渊到底禀赋血脉不同,悟性了得,当即明白,转而咧嘴拍手笑道:“我懂得,父亲讲过的,这叫‘金蝉脱壳’。”
沈冲天终于回到北海眼,前方结界不在,罡风亦随之消散不存,一片净澈如洗。这里从海到七重天有金甲神往来巡视,从第八重天至上直达天顶有天兵层层把守,将极北大地道道围箍成铁桶一般,寻常仙家至此,宁死绝进不去,须得些不寻常的路数才可。
想当初冷月影救沈冲天离开圜回境,二人先落脚仙界尽头,冷月影曾笑言金甲神绝发现不了他。其时沈冲天尚未悟透,直到前日见了惜渊效仿崇文阁老人一言一行,分毫竟是阴厉模样,他终于从中琢磨出关键机窍。趁着青霭日日在衙门忙碌,沈冲天将自己日日关闭房间中,尝试以心念激荡些微黑烟短处,使之与肝胆泪珠中的混沌气小心杂糅,化至阳于无形,锻炼自己本事至于臻境。
原来他与冷月影一样,一个禀赋至阳之气,一个禀赋至阴之体,孤阳独炽,臻阴独绝,在三界中都似人群中竖立桅杆一般的突兀,而他们禀赋中存用调和的另一半,则被老神当做短处早早抛弃封存。幸而冷月影猜透他祖父的谜题,而沈冲天猜透冷月影的谜题,两人都寻出缺失,弥补下不足。至此阴阳二气终于在身躯中调和,浑身气机愈发清和平稳,渐与世界融为一气。沈冲天一心认定冷月影由此失了先天的强处,做事又过于急躁求成,终被自己害死。他自己唯有将心事深藏,能不言就不言,能不动就不动,日日时时躲在青霭身后,惧伏天帝脚下,只为等待天时地利与人和都倾向于他时,方可一举功成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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