八月十五晚,中秋宴席结束,众人如约来到京城西侧的大湖旁。惜墨和惜宝早带人恭候在码头,浮桥尽头齐齐排列着五只大画舫,皆是一样的装饰,窗牖洞开,琉璃檐缀琉璃灯,明晄通透,不惧风雨。每只船上三个艄公、四五男女侍从,茶酒具、桌、椅、榻、小火炉,兼各色时令水果、茶果点心、湖中鲜品齐备。旁边还有一只略小的游船,绛纹和凝香听到声音,从船里走出来,恭敬施礼。
无毒一只手搭在沈冲天肩上,嬉皮笑脸道:“沈老爷果真财大气粗啊!就是这船的装饰颜色略显暗淡些。大晚上的,为何不挑鲜亮的红黄之色。”
龙廷喃喃道:“紫为尊、青次之。”
沈冲天紧抿嘴,朝着龙廷那边略点头,随即回转头笑道:“今日是文老爷财大气粗!一切皆是惜宝准备,孝敬诸位长辈的,我也是跟着你们沾便宜。”
很快,大家自行结伙,三三两两登船。天赐与夜流星一条船、夏云烟与列依容一条船、小金鹰带着无怨妻子和无念一条船、无怨无毒兄弟一条船、惜墨惜宝一条船。
龙廷打趣道:“我不凑你们仙家的热闹,要与郡主和文大将军,三个会说天狼话的同乘一条船。”
惜墨与惜宝识趣,笑着接过话:“恭迎太上皇。”
盼儿扭头望着父亲,原地一动不动。
无怨松口道:“只限今晚。”
盼儿兴奋地忙喊道:“我也会说天狼话。”说着奔入惜墨怀中,小姐妹手挽手一同登船。
六只船以沈冲天的小船打头,如雁般一字排开划至湖心,寻一僻静处四散停住。仰望月已在中天独立,无云无晕,满天星皆黯然,湖中往来游船,激起的涟漪漾着水中月影,一圈一圈晕过来,托浮着船中欢声笑语。大家隔着船煎茶焙酒,互邀对酌,行令相谑,别有一番趣味。
月渐西沉,船中声亦渐悄,有的熬不住先睡去,有的耐不住水面寒气,钻入船舱拥着小火炉细语婉转。只剩龙廷带着三个孩子,虽在船舱中,仍以天狼语夹杂着中原话高谈阔论,笑语不休。
无念船上只剩她自己,另两个都睡了。她怕惊扰二人,走出船舱,看见六只船上,只剩沈冲天还在外面,独坐船头,披着大氅,曲着膝,双手搭在膝上,仰头向天。她轻施神力,一跃到沈冲天身旁,轻声讥笑道:“你还赏月?”
沈冲天平静回答:“你们的月在眼中,我的月在心中,都是一样。仙姑不嫌弃我这恶贼了?”
无念讪笑:“这两日宴席,盼儿与我坐在一起,对我讲了许多你的事,令我对你多少有些改观。只要你在外面不做那些恶事,有仙家血脉根基支撑,回归本途并非难事。”
沈冲天轻蔑道:“听你这口吻,就是没经过事的,但凡做事,就会被人骂。”
无念反驳:“你若一心向善,又何至如此!”
沈冲天不理会,只问:“今晚赏月惬意吗?是否在宴席喧闹之后,得一如此开阔静谧所在,十分舒心畅怀?”
无念不明所以,只是点头,轻轻应着。
沈冲天轻笑,手臂向四外一划:“看到不远处那些小船没有?我派来的,专门负责清退闲人。知道你的开阔静谧从何而来吧。”
无念大惊:“你太霸道了,这湖又不是你家的!”
沈冲天还在笑:“你以为只有我如此行事?你再向远处看,是不是有些星点散落的大画舫,大楼船?我告诉你,每一处,都是一家达官显贵。每一处,四下都会有一些小船,专门有侍卫或府丁负责清退他人。我若不点明,你也察觉不出来,只道是平常,还乐在其中,其实已经与我同流合污。”
无念扭头看着沈冲天眼睛:“你不是看不到吗?”
沈冲天淡然道:“瞎了三四十年,耳朵就是我的眼睛,况且这是惯例。我想说的是,处其位,行其事,不觉有差,他人评论更是不足道。”
无念规劝:“好歹你也是修行之人,既有如此本事,完全可以用来做善事啊。”
沈冲天反问:“你也是修行之人,又做过什么善事?你一直以修行为要,根本没做过任何事,自然没有对错善恶之分,却可自诩完人,颐指气使地论别人的是与非!肃清朝堂、天下一统,本是大势所趋,我应时而动,顺势而发,有什么错!我吃着天狼的饭,做一辈子的烂好人,碌碌无为一生,于天狼,于朝廷,于天下又有什么用处!”
无念被反诘住,不知如何答。
沈冲天平复心绪,和缓语气道:“其实我挺羡慕你们兄妹三个。东鹰神对自己的子女保护一向十分周到,不用经历无常世事,尤其是你,心思单纯可惜。今日只剩你我,我也对你一吐肺腑之言,不要轻信任何人,不要轻言断是非,外面的人心远比修行之道更为曲折。”
说完,沉默一时,沈冲天转过身子:“我厚着脸皮赖上无毒,追着叫他哥哥。其实我最不缺哥哥,我在天狼一众皇子中排行第十九,前面有十八个哥哥,活到成年的有十五个。我缺的是姐姐,最疼爱我的大姐姐,被我和哥哥联手气死了,虽是朝事需要,却一直是我心中的痛,每及团圆之日,更是痛彻心扉。今日趁着外面就你我,我可不可以偷偷握着你的肩臂,悄悄唤你一声‘姐姐’,就像我当年跟自己的姐姐一样。只此一声,之后再不会唐突仙姑。如何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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