沈冲天进殿的时候,别人都已坐好,庄严肃穆,一声咳嗽及私语之声不闻,他按照荜蘅子指示悄悄溜边往里走。落座后,沈冲天好奇,透过人缝偷偷地一个一个端详,四下寻找熟悉之人,只看见沁风在他前面第三排偏下首的位置落座,飞荧比她还靠后几个几案,荜蘅子反倒坐得靠前些。不论左右,最前排的神仙应当辈分或品级亦是最高,却是老老少少各色皆有。沈冲天惊见今日被他撞到的年轻人居然也在第一排,至于他的外公,并何真、小金鸢等则湮没于人群中,人影也不见。
酒过三巡,众仙家开始起身相互敬酒交谈,喧哗顿起。沈冲天不敢随意走动,也不知该做什么,只能老实在自己座位上,闷头一味地吃东西。
待酒席过半,年轻人的同案之人不胜酒力,告歉离开。年轻人起身送那人至门口,转身环顾大殿,见诸仙都忙着应酬,无人注意,他慢慢朝后排走,眼睛终于寻到沈冲天。这位小小少年,眼时一袭暗紫袍,安静稳坐角落,低垂着头,不见身形,只有头顶荔枝白玉笄在暗影中随他吃吃喝喝,轻微上抬下隐,时而显现。年轻人轻轻一笑,缓步轻移过去,俯身问道:“可还记得我?”
沈冲天抬头见是今天撞到的年轻人,此时换成一身妃红袍,一身仍旧不变的是头顶墨玉冠。他慌忙起身,仓促施礼道:“白日多有得罪,还望见谅。”
年轻人笑道:“不妨事。你我也算有缘,我看你在此处独斟独饮,岂不无聊。我同案的人刚才不胜酒力离开,剩我一个也没意思,可否移步至前面我的案上,一起小酌几杯?”
沈冲天吓得忙回道:“不不。承蒙好意,我本不该出现在此处,实乱了规矩,是荜蘅子前辈可怜,令我在此凑一餐饭,我吃得也不多,这就走。”
年轻人含笑望着沈冲天的窘态,开解道:“无妨,你只管跟着我就行,别人必不敢说什么。再请尊驾移步。”
沈冲天只得讪笑回礼,跟着年轻人走到前面的案前。
年轻人道:“今天事倒是我失礼了。还没请教高姓大名。”
沈冲天报上姓名家世,年轻人惊讶万分:“刚才我还听大家谈论着,说什么‘冲儿’,竟是你!你就是夏卿家的那个孩子。”
沈冲天无奈只剩笑:“看来大家都知道了,我就是那个小灾星。”
年轻公子忙笑解释:“不是这个意思,我见过你,在满月宴上。方才若不是你自报家门,我都没认出来。心底记忆中你才那么大,一晃都……”
沈冲天接过话来:“十七岁。”
年轻人扶额道:“是啊。人间岁月倏忽变,只在转念间,你就长大了,同小时大不一样,变得这么,好看!”
沈冲天听见这话,不觉又惊讶又好笑地回应一声:“我?好看?”他心内纳罕,这人说话还真是随心所欲,不管不顾的,遂低头不好意思地岔开话题:“还没请教,前辈名讳雅号?”
年轻人不知何故,竟然有些生气道:“不许唤我‘前辈’!我叫冷月影。”
沈冲天疑惑道:“那尊称上仙可以吗?”
冷月影摆摆手:“你还是直呼我名字吧。”
沈冲天忙道:“这如何使得。”
冷月影哈哈大笑,边拍着沈冲天的背,边说道:“咱们缘分不浅呢,故而我才许你直呼我名。我呢,就依着这府里你的长辈们,也唤你一声‘冲儿’,如何?”
沈冲天“啊?”一声,看着这人行事古怪,一时没回转过味。
冷月影侧身歪头看着沈冲天呆住的样子,更觉有趣。
冷月影的祖父便是冷氏的开山,上古混沌开辟之时的老神,阴厉。阴厉坐拥北海以及北海之外的冰川冰原,为北海及北极之主,因所居之地,常自谦为“冷地之氏”,后人遂以冷为姓。阴厉长子冷翾、三子冷翀俱在朝为官,幼子便是叛变的先秘神冷翼,如今犯了事,遭到族中驱逐。天帝另有打算,不愿太过触动北海冷氏根基,又见冷氏主动表态,因此只缉拿冷翼一人,与冷氏他人无关,诸仙对北海冷氏仍旧一样的恭敬。
这个冷月影是冷氏嫡出的长房长孙,无尘天尊的大弟子,也是夏卿的大师兄。如今他早已出师,并未出仕,忙时跟随父亲料理族内外大小事务,闲时便四处云游。此人深得冷氏一族真传,看人多用外眦,衣摆袍袖不使人沾,结果昨日刚到南经略府,冷不丁一个不晓事的人影撞过来,冷月影的嫌弃之情可想而知。他回过神来见竟是一名少年,一袭紫衣裹着纤细的身板,才舒展开的清秀五官,略带拘谨,满面懵懂好奇的少年态。冷月影遂把所有不快抛却,直到宴席上,他仍在咂摸少年的言行,此人与荜蘅子认识,却不认得自己,又是独身一个,恐怕是四经略神身边的某位晚辈,刚刚学有所成,才入仙家世界。他偷偷使个千杯不醉的诀,先灌醉同案的人,让出位置,又在大殿细致搜索,还真让他在靠近角落的地方找到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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