襄阳城州牧府的议事厅内,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。巨大的青铜瑞兽香炉吞吐着袅袅青烟,本该宁神静气,却驱不散弥漫在雕梁画栋间的无形张力。荆州牧刘表高踞主位,身着常服,眉头微锁,指节无意识地在紫檀木的扶手上轻轻敲击。
下方,荆州的核心人物济济一堂——长史蒯越、别驾刘先、治中邓义、南郡太守蒯良(蒯越之兄)、掌握军权的都督蔡瑁、副都督张允,以及刘表两位年岁渐长的儿子:长子刘琦与次子刘琮。昨夜宴席上张飞掀桌的余波,如同投入深潭的巨石,涟漪正激荡着这座权力殿堂的根基。
“诸公,”刘表的声音打破了沉寂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,“玄德贤弟携关、张二将及千余部众来投,昨夜情形,诸位亦亲见。其心可悯,其势却微。今日召诸位,便是要议一议,如何安置这位名动天下的刘青州?是留,是去?若留,置于何处方为妥当?诸公尽可畅所欲言。”
话音刚落,都督蔡瑁便霍然起身。他身材魁梧,甲胄虽除,一身劲装仍显剽悍,昨夜被张飞当众呵斥的怒火与屈辱显然并未平息,此刻全化作唇齿间的锋芒:“主公!末将以为,刘备此人,万万留不得!其名曰‘皇叔’,实乃‘丧家之犬’!观其行迹,先投公孙瓒,瓒亡;后依附罗业,青州兵败,反叛南逃;此乃不祥之人,克主之命!其所到之处,必引战火纷争!”
他目光如电,扫视全场,刻意提高了声调,“昨夜宴席之上,其弟张飞悍然咆哮公堂,目无尊上,此岂是寄人篱下者应有之态?分明是恃其虚名,桀骜不驯!若容其久居荆州,恐引曹操大兵压境,更恐其鸠占鹊巢,反噬我主!当速遣之!”
蔡瑁之言,如同点燃了导火索。副都督张允立刻附和,言辞更为激烈:“德珪(蔡瑁字)所言极是!刘备名为仁义,实藏枭雄之心!其麾下关羽、张飞,皆万人敌,昨夜张飞之狂悖,足见其部曲只知有刘青州,何尝将主公与荆州法度放在眼里?此等猛虎,岂可养于卧榻之侧?不若趁其兵微将寡、立足未稳,以昨夜冲撞之罪为由,将其兄弟三人拿下,或逐或囚,永绝后患!其部曲千余疲卒,可尽数收编,散入各营!”
这番杀气腾腾的言论,让厅内温度骤降。别驾刘先微微蹙眉,治中邓义则捻须不语。刘琦脸上掠过一丝不忍,欲言又止。刘琮则有些紧张地看向自己的舅舅蔡瑁。
“德珪、允德(张允字),此言未免太过!”一个沉稳的声音响起,乃是长史蒯越(字异度)。他端坐席上,神色平静,目光深邃,仿佛早已洞悉一切。
“刘备固然落魄,然‘刘皇叔’之名,乃汉室宗亲之金字招牌,四海皆知。其仁义之名,更非空穴来风,徐州百姓曾为其泣留,足见人心所向。若我荆州无故驱逐甚至加害于他,天下人会如何看待主公?岂非坐实了‘不能容人’、‘嫉贤妒能’之名?此其一害也。”他顿了顿,环视众人。
“其二,曹操虎视眈眈于北,其志在鲸吞天下。刘备虽败,然其志不屈,关张之勇冠绝当世。此三人,实为一面可暂时抵挡曹操锋芒的盾牌!若轻易弃之或除之,无异于自毁长城,正中曹操下怀!届时曹贼再无顾忌,大军南下,我荆州首当其冲,诸位可曾想过?”
蒯越的分析,如同一盆冷水,浇在蔡瑁、张允的激愤之火上。厅内气氛为之一缓。一直沉默的蒯良(字子柔,蒯越之兄),此刻缓缓开口,声音温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:“异度(蒯越字)所见甚是。刘备,是柄双刃剑。用得好,可伤敌;握不好,亦能自伤。关键在于,如何‘安置’。”
他特意加重了“安置”二字,“既不能使其如鱼得水,坐大难制;亦不可使其困顿怨望,反生祸端。需寻一微妙平衡之处。”
“微妙平衡之处?”刘表眼中精光一闪,身体微微前倾,“子柔可有良策?”
蒯良捻须沉吟:“刘备所部,不过千余残兵,粮草匮乏,形同乞丐。主公可示以仁厚,拨付些许粮秣军械,助其恢复元气,此乃施恩,可安其心,亦可彰显主公大度。然其驻地,则需慎之又慎。”
他目光转向悬挂于侧壁的荆州山川地理图,“襄阳乃我荆州心腹,断不可使其屯驻左近!一则,其部久经战阵,若与城中某些心怀叵测之徒勾结,恐生肘腋之患。二则,离主公太近,其言行举动,极易牵动各方神经,徒增纷扰。”
他的手指在地图上缓缓移动,掠过富庶的江陵、江夏,最终停留在荆州北部边境,南阳郡与新野县的交界处,轻轻一点:“此地——新野,或为最佳之选!”
“新野?”众人目光聚焦于此。
“不错,”蒯良的声音清晰而坚定,“新野城小地狭,并非富庶之区,难以支撑大军长期征伐,此其一。其二,其地北接曹操势力范围之南阳(其时南阳大部在曹操控制下),西邻曹仁盘踞之宛城,实乃直面北方威胁之最前沿!名为安置,实为屏障!令刘备屯兵新野,名为助其立足,实则是将其置于对抗曹操的第一线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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