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第三次在周然的大衣口袋里摸到薄荷糖时，终于意识到这场初雪不同寻常。那件驼色羊绒大衣还残留着医院消毒水的气味，褶皱处沾着几根不属于她的栗色长发，像某种不怀好意的蛛丝，正沿着我的指节往心脏攀爬。
"今天加班的同事分给我的。"她接过我手里攥着的糖纸，指尖擦过我掌心时温度比飘进窗棂的雪还冷。我望着她脖颈间新换的墨绿色围巾，想起去年冬天在北海道，我们缩在民宿壁炉前织同款围巾，她的毛线团滚进炭火里，火星溅在她惊呼的唇边。
此刻炉火映着她的瞳孔，却照不出一丝温度。
一、初遇
遇见周然是在医学院解剖室。那天我抱着《格氏解剖学》撞开铁门，正撞见她踮脚擦拭标本罐。福尔马林溶液晃动的波纹里，她耳后碎金似的阳光突然淌进我二十二岁的生命。
"第七根肋骨比正常人多出2毫米骨痂。"她捏着人体骨架的手腕突然转向我，"车祸造成的？"我愣愣看着这个擅自闯进我研究领域的姑娘，她白大褂口袋里插着的樱花枝扫过解剖台，细碎花瓣落在森森白骨上。
后来她总说是我先动心，却忘了是谁每天带着薄荷糖蹲守图书馆。那些装在玻璃罐里的糖果在阳光下像翡翠，她含着糖含混不清地念《病理学》的样子，让我错觉时光会永远停驻在医学院顶楼被爬山虎缠绕的旧钟摆里。
二、裂痕
第一次发现围巾是初雪后的深夜。急诊室送来连环车祸伤者，我套着沾血的手术服冲进休息室，撞见周然对着手机屏笑出梨涡。墨绿围巾下隐约露出半截陌生头像，对话框最后的蓝气泡写着："明天老地方见。"
"患者血压骤降！"走廊传来同事的呼喊，我来不及捕捉她眼底闪过的慌乱。手术灯亮起时，我忽然想起她最近总说值夜班，想起她白大褂口袋里的糖果变成了草莓味，想起上周发现她藏在药柜深处的避孕药——而我们已经三个月没有亲密接触。
无影灯在视网膜烙下光斑，就像她无名指上那枚被我偷偷改过三次尺寸的戒指，明明近在咫尺，却永远无法严丝合缝。
三、对峙
平安夜我提前结束研讨会，雪粒子扑在挡风玻璃上像某种秘语。车载广播放着《Last Christmas》，副驾驶座位上躺着准备求婚的蓝丝绒盒子。后视镜里突然闪过墨绿色围巾，周然钻进咖啡馆的背影让我想起解剖课上跃动的樱花枝。
隔着结霜的玻璃，我看见她颤抖着摘掉围巾。对面男人的手掌抚上她苍白的手背，那双手曾在我通宵写论文时端着热牛奶，此刻却像濒死的蝶翼落进陌生人掌心。她无名指上的戒指在暖光里刺痛我的眼，而男人腕间的百达翡丽正反射着手术刀般的冷光。
"肿瘤科林主任的儿子。"护士站的八卦突然涌进耳膜，"听说他父亲握着靶向药临床试验名额..."
四、真相
我在太平间门口抓住她的手腕，消毒水混着她发间陌生的雪松香。"三个月前体检报告上的阴影，为什么不告诉我？"她袖口滑落的病历本砸在地上，转移性肝癌的诊断书像片枯叶，盖住我们最后一次合影。
"临床试验需要家属签字..."她声音比解剖室的气温更冷，"林主任说成功率不到10%。"我终于读懂她眼底的决绝，那些深夜的疏离、突如其来的加班、有意无意的冷战，原来都是她亲手编织的荆棘，只为将我推离注定坠落的悬崖。
她踮脚取下我发间落雪的样子，恍惚仍是北海道那个怕冷的姑娘。可当我把蓝丝绒盒子塞进她掌心时，她退后两步的动作比癌细胞扩散得更快。"来不及了。"她笑着解开墨绿围巾，露出锁骨下青紫的穿刺伤口，"明天我要去戴他的戒指了。"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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五、终章
停尸房的冷气爬上脊椎时，我终于明白那日咖啡馆里的真相。林主任儿子递来的支票在周然遗物里泛黄，金额栏的数字精确到能买三个月靶向药。墨绿围巾内侧缝着的小字条被福尔马林浸透，她工整的笔迹写着："下雪天要记得戴围巾，笨蛋。"
解剖刀划开捐赠遗体编号时，我数到第七根肋骨上的骨痂。2毫米的增生在X光片里像道伤疤，而玻璃罐里最后那颗薄荷糖，在她葬礼那日化成了黏稠的泪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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后记
殡仪馆外的松枝覆着新雪，我望着林主任儿子腕间的手表，突然想起某个被樱花染红的黄昏。周然指着《解剖学》上的心脏彩图说："你看心室壁多像北海道积雪的山脉。"那时我们还不懂，有些雪落下时就注定消融，如同某些秘密永远封存在第七根肋骨的间距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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